17：母老虎-小田真柏│愛情公寓交友網站與聊天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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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田真柏的日記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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篇名: 17：母老虎
作者: 小田真柏	日期: 2024.06.05　　天氣: 　心情:

星期六早上，他們在一樓大廳會合，為趕赴玉市擺攤，邱韻吉和楊潔民約好在樓下交付畫作，不多作逗留耗費時間。林雅強陪邱韻吉在樓下庭園散步，等候楊潔民，他們慢慢蹓躂著，沿著噴水池周圍的小徑走過去。邱韻吉邊走邊看，問林雅強這裡的公設比是多少，聽見約三十，他吹了聲口哨，又問每個月得繳多少管理費，金額令他瞠目結舌，決定還是守住現有的老公寓，不搬進大樓裡當冤大頭。林雅強請他等一會兒問楊潔民是否肯出讓他書房裡的那件玉羊，邱韻吉說他也想知道書房裡的那些古玩來頭，如果都是同一個人送的，那人肯定眼光犀利且收藏豐富，他想認識一下。

「不過，受人餽贈的禮物，恐怕不會想賣吧。」邱韻吉提醒林雅強。

「我也是這麼想，所以讓你問問，沒讓你出價。」林雅強心想這似乎違反了自己的性情，他收藏玉器一向隨緣，不奪人所藏，亦不強人所難，為何如此想要擁有玉羊？自從上次看過後，他常想起那件玉羊，尤其羊臉上淘氣黠智似笑非笑的神情，似曾相識。

走回大廳，林雅強看見楊潔民站在待客沙發區和保全公司經理聊天，兩人快步朝他走去。
　　
邱韻吉事先已和楊潔民在電話裡談妥價格，他將裝有現金的信封袋交給楊潔民，客套地說：「區區潤筆，不成敬意」；楊潔民將信封袋擱在桌上，從文件袋取出畫作，攤開放在桌上，讓邱韻吉檢視。林雅強在旁跟著看，是一隻緩步的虎，微拱背目視眈眈，似伺機而動，背景氤氳靉靆，間有粉色花瓣飄落，底下題字「平居時，春日遊，杏花吹滿頭」，難不成這是隻春情萌發的母老虎？他覺得此畫詭異極了，不敢相信這是日前高談鑑賞論說的邱韻吉所挑選的畫。

如他倆所料想，楊潔民無意出讓玉羊，他言玉羊是雖是潤筆之禮，畢竟是朋友情意，若將之出售不免貽笑大方。邱韻吉讚美他與朋友畫、物相投，正是文人雅士之風流舉止，繞著圈子問他書房裡的文玩是否皆一人所出，楊潔民猶豫了一下，點頭說是。

「是這樣的，我平日經營這類文房珍玩流通，看見您朋友送的東西非常有興趣，覺得他眼光不淺，不知是否能夠介紹我和您朋友認識？」邱韻吉其實有信心自己一定見過這位出手皆是真品的人。

「這恐怕不方便。」楊潔民侷促地說。

「啊，抱歉，我職業病又犯了，看見同好就會忍不住想往來一番。您的朋友也住台北嗎？可否幫忙問一下朋友是否願意與我交流。」邱韻吉不死心地追問，他最近缺貨源，找貨找得焦頭爛額，見到懂玉器、瓷器和壽山石，又肯大方贈與的行家，實在不甘心放過眼前的機會。

「不，他不住台北，他應該不喜歡被打擾。」楊潔民左支右吾，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，遂起身告辭，說自己還要和保全公司商討下午管委會開會事宜。

「不好意思，耽擱您時間。再多說一句，請勿見怪，若哪天想出讓玉羊，還請跟我聯絡。」邱韻吉在心裡嘀咕這人難打交道，畫都買了，他竟然翻臉不認人，直截了當拒絕自己這再簡單不過的請託。當初決定替叔父買下他的作品，多少是看在他房裡那些古玩的份上。想到這裡邱韻吉有點後悔，兩萬元就這樣飛了；憑自己的見識，只要花幾仟就能找到差不多的作品，剩下就是他的佣金了。所以他也不畏失禮冒犯，又問起玉羊買賣的事，一是因林雅強難得遇見鍾情之物，一是為故意惱怒楊潔民。

「喔，應該機會不大。」楊潔民有點不高興對方死纏爛打，草草告辭便走向管理室。
　
林雅強見邱韻吉氣呼呼的連腮幫子都鼓起來了，連忙打圓場說自己並不很想要那件玉羊，讓他別再生氣了，拉著他往大門走。

「矮儂厚釁（é-lâng-kāu-hīng），這話真是一點也沒錯。」邱韻吉恨恨地說，他其實心裡罵的是格調不高的粗話。林雅強噗哧笑了出來，叫他別亂遷怒一竿子打翻一船人。他本想說說畫裡的題字，看邱韻吉心情惡劣，索性閉口不提，幸好是住宅風水畫，要求不嚴謹，若是置於文人薈萃的高堂，就有可能招來譏評。

送走邱韻吉，林雅強返回大廳，在櫃檯處管理員叫住他，問他下午兩點半是否出席參加管委會，他才想起週二有收到開會通知，是針對車位出租、承租戶發出的通知書，好像是要討論提高車位租金的事情。林雅強當初購屋時連車位一起買，因自己沒有汽車，便至管理室登記出租，交由保全公司代為管理，一個月租金是兩仟伍佰元，扣掉清潔費三佰和管理費兩佰，他每個月多兩仟元租金收入，雖然少但聊勝於無。他想了一下，反正下午沒事，去看看也好，便跟管理員說自己會參加。

完成週六上午例行性屋內打掃工作，簡單吃過午餐後，已經是下午兩點，林雅強泡好紅茶，打開音響播放音樂，從玻璃糖果罐拿出前天晚上烤的巧克力豆餅乾，坐在餐桌翻閱《一枝煎匙》詩集，享受靜謐悠閒的午後時光。他沒忘記兩點半要去開會，但此刻在貝里尼可愛的月亮詠嘆調中渾身慵懶，他只想延續勞動過後身心開闊舒暢的狀態，那種會議沒去也不打緊吧，況且他根本不關心租金漲價與否的問題。

接到盡職的管理員提醒電話時，林雅強正躺在客廳沙發假寐，一秒不差正是兩點三十分。他好笑又好氣的起身，套了一件運動衫，穿著休閒褲、趿著便鞋匆匆開門下樓。到二樓電梯門打開時，人聲鼎沸鬧哄哄一片，原來視聽室有播放電影活動，看板上電影片名是《帶一片風景走》，林雅強只知是去年的國片，不太關心的右轉往會議室走。身後忽然有人喚他「林先生」，他回頭看是楊潔民的太太，又往回走與她寒暄。她說帶孩子一起來看電影，楊潔民先去開會，等會議結束才會過來。林雅強這時才知道原來楊潔民是康樂委員，管委會會議兩點就開始了，而車位問題被排在議程最後臨時動議中，所以他的開會通知單上寫兩點三十分。

「我請先生在議程裡提一下，八樓林先生提供家用電腦維修服務的事。」

「啊，太感謝黃小姐了！會附帶說明不是免費的嗎？」林雅強半開玩笑地說。他其實並不急，也不太想做搭同一座電梯住戶的生意，所以還沒想好怎麼開始，但對方一番好意應當致謝。

「沒有，哈。這年頭哪有免費修電腦的事啦！」她滿面生春的說。她對這位隨和有禮、乾乾淨淨的大男生很有好感，偶爾他會幫忙丟垃圾，讓她不用守在樓下等垃圾車。她也曾見他在生鮮超市大包小包採買，一個人住還會煮飯，真不知這樣的優質男生怎會到三十幾歲還單身。

「多的是這樣子認為的人咧，我得快點做好價目表投放信箱，免得被誤會。」他依然說說笑笑，雖然與她尚屬陌生，但她和藹親切的態度，讓人沒有距離感。

兩人又多聊了幾分鐘，林雅強到會議室時，臨時動議已經開始好一會兒了。會議室門開著，一個男子斜倚門口向裡面觀看，是十九樓的夏先生。林雅強小聲同他打招呼，問他怎麼不進去，他同樣小聲回話說自己只是路過看熱鬧，接著用拇指比向室內，讓林雅強自己看。林雅強一眼望去，正好看見楊潔民在拍桌子，大聲質問保全公司經理依據中華民國哪一條法律調整車位價格。夏有志哈笑了一聲，對林雅強說這人難道不知租賃是契約關係嗎，又不是公有停車場。

會議室裡還有座位，與會的人多集中在回字型長桌前半部，也有一些站著的人，林雅強約略數了一下，他沒想到車位出租戶與承租戶有這麼多，大家買屋時不都也買了車位，為何車位需求還這麼大。他覺得自己應該不用再進去了，既然授權保全公司管理，應當是由保全公司出面與租用戶斡旋就好，建商和保全公司不過是找人來壯大聲勢而已。

「到底是漲多少？」夏有志回頭問他。會議室裡面仍人聲嘈雜爭論不休。

「好像一口氣漲伍佰吧，從兩仟五漲到三仟。我才剛搬來，還沒簽約，保全公司跟我說三月時再統一辦理，但租金目前都有按月給我。」

「你買兩個車位？」

「一個而已，暫時沒買車打算，保全公司說隨時可終止租賃，就交給他們了。」　　　

「非露天平面式，又有人管理清潔，每個月三千停車費其實太便宜了，看他們吵得吹鬍子瞪眼有點好笑。」夏有志說話時，裡面楊潔民已站起來，單手叉腰，另隻手指向坐著的經理大吼：「你說清楚，為何車位一定要給你們集中管理，而不能讓住戶自由租賃。」他和經理距離約兩公尺，經理始終保持謙和的笑容坐在座位上，有條不紊的說明這是管委會決議而訂立的規則，而保全公司也都有出租戶的授權書作為依據。和周圍站著的人比較，楊潔民的矮個兒更為明顯，咆哮並不使他氣勢增強，反而有草蜢仔弄雞公的喜劇效果。他看見蘇筱君端著托盤穿梭其間，為站著與會的人奉茶，她走到楊潔民的身邊挨著他耳朵說悄悄話，現在這是甚麼情形？林雅強不解的看著他倆舉動猜測──她似乎意欲拉他回座位，楊潔民則狀似安撫膽小的女人要她別管，以保護者的姿態挺身站在前面。

「嗯，場面是有點火爆。」林雅強慶幸自己遲到了，沒摻和其中，待會兒或許上演全武行說不定。他心中有點忐忑，楊潔民目前租用的車位正是他的，若是改成住戶自由租賃，他不就要自己出面去簽約收錢，麻煩死了，他寧可不要多那五百元。他有些訝異，溫文爾雅的楊潔民原來聲量這麼大，他以為嘴小唇薄的人說話會如蚊子般細小。

「不看了，運動要緊。你要進去湊熱鬧嗎？」夏有志把拿在手上的毛巾披掛在肩上，準備去健身室重量訓練。

「不了，回家午睡比較實在。」說著兩人就分頭走，離開會議室門口。

回到家裡，重新躺回沙發，林雅強無聊作想，人的情緒表現是怎麼來的呢？他腦中浮現剛剛楊潔民拍桌怒吼、指著他人鼻子破口大罵的樣子，回想自己似乎從未有過這樣的舉止。悲傷時哭泣，高興時大笑，生氣時擰眉瞪眼，這些真的是自然而然的事嗎，或者根本一切只是「學習」的結果。如果，沒了學習的環境與對象，人面對外界的刺激還會有一樣的喜怒哀樂及表現嗎？他想著不免空虛起來，原來連自己的情感，也不過是這世界一套套的「制服」而已。談自由已夠艱難，沒想到「自主」說不定也是件虛妄的事啊。

漸漸地，年紀愈大愈是如此，看著四周的人們，林雅強常有觀賞戲劇的心情。每個人、每種性格特點，沒有好壞善惡之分，皆是精湛的演技，有人將虛榮演得出神入化，有人將無知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，或者貪婪、嫉妒、虛偽。他偶爾在心裡會有給他們鼓掌的衝動，也挺認真地喜歡這樣子的人，畢竟鮮明地將自己的「缺點」攤開在人眼前，對他而言需要大量的自信，和一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，能說對方不可愛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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